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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愿拜公为义父

    “冯狸,烦你再取一副碗筷来。”

    刘进抬头对狱丞说道。

    冯狸看一眼那壮汉,忙把碗筷放下,笑道:“不过几步路,甚个‘烦’来。”

    说完,他便出去了。

    刘进用小刀挑起一根羊腿,放在壮汉面前。

    壮汉也不客气,抓了一把粗盐抹在羊腿上,便狼吞虎咽起来。

    片刻后,冯狸回来了。

    在刘进示意下,他在一旁坐下。

    “这汉子好生爽快。”

    看着壮汉那粗豪的吃相,冯狸忍不住称赞道。

    刘进笑道:“确有当年舞阳侯鸿门时几分风采。”

    壮汉身子一僵,却没有说话,继续吃羊腿。

    而冯狸则心里苦笑,这种话题,是他可以参与的吗?

    要知道,舞阳侯樊哙可是开国勋贵。虽说樊家如今没落,子弟更不知所踪,但终究是勋贵,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狱丞可以评价。

    所以,冯狸很乖巧的闭上了嘴巴。

    壮汉风卷残云般,把羊腿吃了一个干净。

    一丝肉星都不见的骨头,轻轻放在案几之上。

    “饮胜。”

    刘进又倒了碗酒。

    壮汉二话不说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既然当日走了,又何苦回来见我这阶下囚呢?”

    “此安国之罪,愿受责罚。”

    壮汉闻听,忙起身复又跪下。

    “脸上的伤……”

    “乃家父所致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    “当日安国归家后,与父亲说起此事。家父言安国不仁不义,实该万死。若不得恩公原谅,他绝不就医。他还说,便是医好了病,也是一副臭不可闻的皮囊。”

    “令尊,倒是个好汉子。”

    刘进终于不用再看那黑黢黢的物件,于是吃了一口酒。

    “按道理说,你有如此晓事的父亲,便不该做出那等事才是。我出钱买了你的马,后来游侠儿找你挑衅,我为你挡了灾。你不敢招惹绣衣我不怪,这长安城里,谁不怕绣衣?所以,你走便是……可你千不该万不该,把那匹楚骓也牵走。”

    冯狸抬起头,脸色变了。

    原以为是条好汉,却是个忘恩负义之人。

    壮汉闻听,露出羞愧之色。

    “安国罪该万死,当时也是蒙了心窍。那青白,乃天下少有的良驹,更与我父子有救命之恩。之所以卖马,只是想救家父。想当初,安国与父亲一路逃亡,靠的就是这匹宝马良驹……当时,见青白眼含泪光,竟利令智昏也似带走了青白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,长出一口气,好像放下了心头事。

    “故安国昨日牵马而来,一是为还马,二是请罪。勿论恩公是杀是刮,安国绝无怨言。”

    冯狸的脸色,微微缓和。

    倒也是个有情义的汉子!

    同样的事情若放在自己身上,冯狸也不知会怎样做。

    只是,这种事……

    他不由得看向了刘进。

    “从匈奴来?”

    “恩公如何知晓?”

    “你那肤色,还有你刚才的箕踞,以及你吃肉时的样子,我若看不出,便瞎了这双招子。”

    箕踞,就是刚才壮汉敞腿露JJ的坐姿。

    汉时的裤子又叫管裤,只有裤腿,没有裤裆。

    普通人会在裤腿上系绳子,绑在腰带上;富贵人家则在裤腿外侧延伸出两块布,一直至腰间,然后用腰带系好。这也是古时人着直裾深衣,好跽坐的原因。

    嗯,保护JJ。

    而箕踞则是一种非常无礼,甚至可以说是倨傲的坐姿。

    私下里一个人无所谓,但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坐,绝对会被人看不起。

    除了隐私会暴露的原因之外,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匈奴人非常喜欢使用这种坐姿。

    在汉人看来,这就是一种不知廉耻的行为。

    或者,就是野蛮人!

    对了,高祖皇帝龙潜沛县的时候,据说经常箕踞。

    只是后来地位提升了,慢慢也就改变了。

    壮汉顿时露出赧然之色。

    他有些扭捏,轻声道:“我与家父被匈奴俘虏之后,牧羊十载,不知不觉就沾染了这种习气。逃回长安之后,也没有在意过此时,以至于在恩公面前失了礼数。”

    被匈奴俘虏,牧羊十载?

    那时候,刘进才十岁。

    倒是冯狸眸光闪烁,开口问道:“敢问令尊何人?”

    “家父赵破奴。”

    “竟是浞野侯公子?”

    冯狸身子一振,直起了腰,更露出敬佩之色。

    刘进困惑了。

    “冯狸,赵破奴是谁?”

    “赵破奴便是浞野侯,乃冠军侯生前帐下猛士。曾随冠军侯掠匈奴右地,斩杀匈奴速吸王,俘虏稽且王,右千骑将以及王子、王母三千人。后又破姑师,俘虏楼兰王,被陛下封为浞野侯。”

    浞野侯?

    不太清楚,没听说过。

    但冠军侯就知道了!

    那是刘进的表叔,霍去病。

    可惜,晚穿了二十多年,否则就可以领略千古名将的风采。

    刘进顿时来了兴趣,上上下下打量赵安国半晌。

    “你既然是浞野侯之子,何故在东市卖马?”

    “我父子从匈奴逃出之后,一路风餐露宿。加之十年牧羊,家父的身子骨大不如前。回到长安之后,便一病不起……医工言,需五十年参方可治愈家父顽疾。但五十年参,要五万钱。我与父亲一路逃亡,到长安后身无分文,哪有五万钱买参?算下来,也只有青白能换来五万钱,所以安国不得已,才想到了卖马。”

    刘进眉头紧蹙。

    一旁冯狸不敢再说话了,忙小心翼翼给赵安国倒了一碗酒。

    “不对啊,你父子流落匈奴十载,不忘故国,乃忠贞之士,何以落魄到如此境地?”

    “这个……”

    赵安国也不知道,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冯狸轻声道:“太初二年,浞野侯率部与匈奴交锋,被左贤王狐鹿姑设计包围,两万骑军尽没,他父子被狐鹿姑俘虏。那两万骑军,尽是六郡良家子。当时消息传来,长安满城缟素,关中遍野白幡。陛下因而震怒,便罢黜了浞野侯父子的爵位。”

    这个,就有点没道理了吧!

    刘进的眉头,扭成了一个川字。

    人家是战败了被俘,又没有投降……

    不过,想到当今皇帝是谁,刘进也就释然了。

    汉武帝啊!

    好大喜功啊!

    当初李陵被俘,他杀了李陵一家。

    相比之下,赵破奴父子……

    他有点不敢再问下去了。

    ‘你的家人在哪里’之类的问题,简直就是往人家伤口上捅刀子。

    可以想象,赵破奴被除爵,他的家庭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问多了,那都是泪!

    想到这里,刘进起身,亲自给赵安国又倒了一杯酒。

    “浞野侯未负天家,倒是天家负了浞野侯。赵安国,我原谅你了!你父子英雄,不该如此啊!”

    他这句话出口,赵安国身子不由得一颤。

    他看着面前的酒碗,突然间嚎啕大哭起来。

    而一旁的冯狸,瑟瑟发抖!

    丈夫有泪不轻弹,只缘未到伤心处。

    赵安国的反应出乎了刘进的预料,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他不再开口,并示意冯狸也别去劝解。

    让他哭!

    十载牧羊,一肚子的委屈,总要发泄出来才是。

    哭出来更好。

    好过憋在心里,久了反而不好。

    怪不得那日两个游侠儿挑衅,赵安国始终没有发作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,那两个游侠儿好像提到了什么‘孤儿寡妇’之类的话语。

    想必也是这个原因,赵安国才没有动手吧……

    不对!

    游侠儿什么东西?

    赵破奴赵安国父子流落塞外十载,那些游侠儿怎可能知道他的身份?

    那是浞野侯,没出事前那是公卿贵族。

    十年后,父子样貌都有了巨大变化,若非赵安国主动提及,冯狸都没有认出来。

    这家伙可是长安百晓生啊!

    所以那两个游侠儿……

    还有那恰逢其会的绣衣!

    刘进切了一条羊肉,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起来。

    有趣,还真是有趣。

    如果他猜对了的话,是有人想对付赵破奴父子?而且身份不低。

    否则,那绣衣何故出现在那里!

    他端起碗,抿了一口酒。

    恰在这时候,赵安国突然停止了哭嚎,起身后再次跪在了地上,以头叩地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带着些哭腔,颤声道:“安国飘零十载未逢明公,今愿拜公为义父,还请收留。”

    刘进一愣,一口酒就喷了出来,喷溅在冯狸脸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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