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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.617 新的冒险

    或许是这枚启封的秘术器官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,或许是巧合,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。

    在水晶试管脱离手杖后的几日,老贝罗斯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。

    肚子里多出来的血瘤让他整夜哀嚎,粪桶里只有两分是粪便,其余都如撒了融化不完全的可可粉一样疙疙瘩瘩的稀液。

    后来,特丽莎还在便桶里发现了深褐色的血。

    布莱顿最好的几名医生被兰道夫急聘上门,为自己的父亲瞧病。

    但结果大多一样:倘若不冒险破开腹部,就无法延缓加剧的病情——而那位更老些的医生的儿子,曾私下里对兰道夫讲过。

    要他行儿子该行的事,不要让执念造成更大的痛苦。

    虽然目前医疗界已经能够制兑出高浓度的麻醉饮品,让人如同‘睡了一觉’般,去了胳膊或脚趾——可破开腹部的难度与切割指头的远不一样。

    那位年轻的医生说,难度不在于破开,而是缝合后的半个月。

    ‘你的父亲会高烧,会腐烂,伤口会比那积年的鲍属海产还要难闻。他会比现在更加痛苦,在病床上翻滚,挣扎,你们几乎要捆住他的手脚和脖子才能打个盹…’

    他比他的父亲要敢讲,也不怕担上责任,受泰勒的迁怒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医生,他认为,有必要和泰勒,和这位同样痛苦的儿子讲清楚。

    ‘史诺先生告诉我,医生和天使的区别是,我们并非万能,也绝不该隐瞒真正的厄难。’

    兰道夫惊讶于他师从爱德华·史诺,那位‘冰雪医生’。

    ‘原来如此,您的妹妹也受过导师的治疗。小泰勒先生,如果您听我劝…就请不要期待奇迹了。’

    年轻的医生匆匆而来,却比其他医生走得都要晚。

    他甚至不嫌脏地取了一份老贝罗斯的粪便,还严肃告诫特丽莎为首的仆人,必要处理好这些排泄物,保持室内的清洁。

    ‘我只是受史诺先生教导的众多年轻医生中的一员,小泰勒先生,我称那是我的导师,是对史诺先生的尊重…恐怕他可记不起来有我这样一个不出众、也不够有天赋的学生了。’

    这不是出众与否的问题。

    爱德华·史诺和其学员对病人的态度,已经超过了兰道夫见过的多数医生——或者说刽子手。

    那些只对‘切割’、‘锯子’和‘麻醉’感兴趣的屠宰者。

    年轻的医生一直留在老宅,他的父亲似乎有些不乐意,却也不敢表现出来——即便泰勒出手阔绰,老医生也观察了整整两天,发现他没有迁怒于他和他儿子的想法后,才慢吞吞和儿子道了别,拎起药箱,奔赴下一个病人的住址。

    罗兰和贝翠丝每天都会在贝罗斯好些的时候,到他的卧室里陪他聊天。

    确切地说,冒充他的同事。

    偶尔贝罗斯恍惚,还会叫贝翠丝‘贝蒂’——虽然下一秒再询问,他又记不起贝蒂是谁,只挤着那张僵硬苍白的脸,无助地向床畔的男人寻求答案…

    后来,罗兰试着在话语中反复提起兰道夫和贝翠丝,提起乔瑟琳·泰勒。

    他的记忆正如浑身颓唐的病色一样,再也回不到往日。

    ‘但是您为什么会在波尔蒂港呢?’

    罗兰某次这样问。

    病床上的老人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他几乎要想起来,几乎要说出那个原因,讲出自己为什么时常在夜晚迎接潮水,等待一个早于记忆中模糊的影子…

    但他还是失败了。

    他像一个被父母丢弃在鱼摊旁仿徨的孩子,整张脸上写满了错愕与对未知的恐惧。

    当他问出‘我是谁’,而罗兰回答‘贝罗斯·泰勒,一个好丈夫,好商人’后,能在他眼里看到那丝若隐若现的质疑——他不相信罗兰的话,却不敢明着反驳,只转着衰涩的眼球,试图在房间里找到自己身份的痕迹…

    特丽莎连续哭了好几天,眼睛肿得像个老桃核。

    每当贝罗斯在病床上哀嚎,叫着乔瑟琳或特丽莎时,她都会默默转过身,对着墙低声抽泣。

    但很快,贝罗斯就不叫她们了。

    他徘徊的灵魂通过皮肉只呢喃一个极其大众,也极其沉重的称呼。

    ‘妈妈…’

    罗兰轻抚开他落到耳畔的银发,似乎见到了童年时的丹尼尔,那些死去的孩子和无数个阴雨夜里的自己。

    所有人在痛苦至极时都会这样喊,虽然她们的名字各有不同。

    ‘妈妈…’

    兰道夫垂着眼,尝试把他搂在自己怀里。

    这曾经健壮、能单手拎起特丽莎,在她叫骂中健步如飞的男人,如今枯瘦的就像一个一百岁的婴儿。

    他蜷缩在自己儿子的怀里,紧扯着他的领子,黏液从嘴角淌湿了前襟。

    ‘妈妈…’

    死亡也许没那么令人恐惧。

    但疾病和衰老会。

    就这样痛苦挣扎了半个礼拜,奇迹降临了。

    贝罗斯·泰勒比任何人都确定。

    那是他自己的身体,他自己的。

    他感觉腹内的割痛神奇地消失了,他的血肉重新紧实,骨缝也不再咯吱酸响。

    他能感受到午后懒洋洋的光温,强有力的心跳将暖血泵到全身。

    那象征苍老的银发褪了又褪,自发根生出日光般耀眼的灿金。他的皱纹在烘烤中融化,脸上的皮肤趋于平整,又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后脑勺胡乱扯了几下,紧绷在脸上。

    他的牙龈里钻出新的初齿,肌肉再一次饱胀,撑开空荡荡的衣袖。

    困扰多年、每个雨雪生疼的膝盖和侧腰也重新回退到数十年前——那个他只用大腿和腰操控烈马的时代。

    贝罗斯·泰勒哈哈大笑,兴奋地像个得了新宝剑的男孩,一手遮住眼前炽烈的辉光,另一只则用力来回锤了几下。

    身侧的仆人们似乎早有准备,待自己的主人结束了午后的盹,连忙奉上漱口的茶和毛巾,一支酸梅子气味的雪茄,一座雕工精良的银锡打火器。

    海风直吹过来。

    贝罗斯·泰勒粗鲁地推开仆人,兴奋地从躺椅上翻身落地,享受着自己重获青春的躯体。

    他跳了两下,将凌乱的金发捋到脑后。

    一抹随海风而来的歌声,似浪摇曳。

    ‘席卷思念的海浪送我们远行…’

    那是水手们的歌。

    贝罗斯回身接过雪茄点燃,叉着腰,注视眼前勾肩搭背的咸狗们,瞧他们和伎女调情,嘴里不干不净,到处吐痰,骂骂咧咧地诅咒着谁,一个个登上小船。

    他深吸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分开的人群里,那个无论你责备她、或者亲吻她,都会对你笑的女人,正静静望着沐浴金光的男人。

    她仍穿着当下时兴的长裙,模样也是让一个人最称心如意的模样。

    贝罗斯愣了愣。

    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谁,连搡开挡在面前的,像男孩追求宝剑一样冲过那条波光粼粼的窄路。

    她还是那样的年轻。

    贝罗斯自己也是。

    两个年轻人像相隔两个世界的灯塔伫望彼此,又很快失去了应有的矜持。

    波尔蒂港不需要矜持。

    ‘你在等谁?先生?’双颊泛红的姑娘问。

    ‘等一个总是迟到的女人。’贝罗斯抱住她,笑容灿烂。

    波尔蒂港恬静的午后。

    花园里的躺椅。

    在罗兰·柯林斯悠长的哼鸣中,老贝罗斯开启了一场新的冒险。

    他永远不必醒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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