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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九十章 我不在乎(8k大章求月票)

    蓬莱岛上。

    道子兴致勃勃坐于棋盘之前,捻起了黑子。

    棋子温润如玉,材质上佳。

    面前的比丘尼正执白子,相较于蓬莱道子的聚精会神,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
    蓬莱道子盯着棋局,自银台山上一别后,再与之对弈,不知已过了多少个春秋,他道法自然,随心所欲,心念自然起伏。

    湖水随他的心念掀起波澜,不大,极为细微。

    修身养性,又道法自然。

    “多少年咯,唏嘘,不胜唏嘘,”

    蓬莱道子落下一子,恰好围住打劫,笑道:

    “你棋力差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但没有传来回音。

    蓬莱道子猛然抬头。

    只见比丘尼本就白皙的脸庞,此刻苍白得可怕,下一瞬间,自头颅之处竟裂开一道幽深缝隙。

    蓬莱道子骇然失色。

    下一刹那,比丘尼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,越来越密,像是分叉的雷霆,而后轰地一声,骤然破碎开来。

    细白的碎屑与雪花混杂在一起,化成了茫茫江雪。

    湖心亭上,只剩下蓬莱道子一人。

    他掐起了手指,想要止住颤抖,却抑制不住浑身的战栗。

    良久后,他脸色苍白地吐字:

    “连你也死了….何其道阻且长?”

    且回首…

    蓬莱岛的万顷湖水,

    波涛涌起如山,已是惊涛骇浪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王康是个大旗尾村的樵户,生在大旗头,长在大旗尾,家里有几亩薄田,又有老母要赡养,典型的光棍汉。

    但这光棍汉不想那些流里流气的氓子,相反因为老母,干活起来老实本分得紧,不赌也不嫖,勤勤恳恳攒钱准备娶亲,但三四年前被牛顶断了腿后,没力干农活,于是家里的田就租了一半给别家,自己时常就上山捡柴。

    柴这东西,说好捡那是好捡,但捡回来要怎么卖出去,就是老大难,家里的柴堆得老多,但很难换得了多少米粒,王康都不知“殷实”这两个字怎么写。

    说起来,别说不知“殷实”两字怎么写,他本来就不识字。

    今早,不凑巧,老母亲掉了一颗牙。

    掉牙可不得了,按照风俗,掉牙的老人是要去回首崖老人洞的,自己待上个三四天,要是没死,那就背回到家里,要是死了,那便就地放着,草草了事。

    王康慌极了,抓着老母的下巴,试着把牙给老母按回去,但就是按不回去。

    “老天爷要娘去老人洞咯。”

    相较于王康,老母就看得很开了,老人们日子过一天少一天,年轻人紧张得很,可老人们却不觉有什么,

    “不去老人洞,老人洞里的鬼抓人咋办?害苦康子哟。”

    见王康不想带她去回首崖,更不想带她去老人洞,老母就连劝了几声,还咳嗽了好一会。

    传说回首崖上有食人鬼,据说是哪家的不孝子被赶到山上所化,为了报复被逐出家门的怨念,就专门吃大旗头、大旗尾两村的老人,老人放到老人洞里,一两个月后,就吃得只剩骨架。

    没办法,王康怕鬼,老母又极力在劝,他只好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,把老母背起来,踏到了醉江山上。

    树影绰绰,便是大白天,也是阴森诡谲,冒着血腥味。

    王康的心都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难道昨夜食人鬼出来吃人了?

    他心慌意乱,背着老母好不容易来到老人洞外。

    洞口漆黑一片,冒着死气。

    王康冒着冷汗,慢慢把背上的老母放了下来,

    “娘,咱们到了……”

    话刚刚说到一半。

    山洞昏暗,呜呜风嘶,阴翳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。

    王康便瞧见,里面有东西杵着爬了出来!

    那是个血人!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“给我拿点水来。”

    陈易把水袋丢了过去,倚靠着石壁,摸了摸苍白的脸颊。

    王康战战兢兢地抖着身子,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明白,眼前这不是什么食人鬼,而是一个落难的官家。

    相比较他,老母就淡定得多了,她靠在墙壁上,垂着脑袋像是在打个瞌睡。

    “那、那边有条溪,咱这就给官家拿点水来,但、但是官家你这儿不安全……”

    王康发着抖,瞧见他的剑,还有浑身的血,就知道是个狠厉货色。

    “不安全?”

    陈易问。

    他在这洞里待了快一夜了,一路都躲过了几乎所有的喜鹊阁谍子。

    “有、有食人鬼…”王康压低声音道:“它住着,专门吃人。”

    陈易见他惶恐模样,沉吟了一会问道:“食人鬼姓什么?”

    “王!”王康连声道:“跟咱们大旗头、大旗尾两村一样,都姓王!”

    只见那人面色如常,接着指尖往深处一指:

    “你是说这个吧。”

    王康定睛一看。

    橙黄的皮、夹着黑不溜秋的条纹,倒在凝固的血泊之中,朝上的头颅赫然写着个“王”字。

    “大虫?!”王康惊声道。

    那哪是什么专吃老人的食人鬼,就是头庞大壮硕的老虎。

    陈易慢悠悠收回了手,道:

    “去端些水来吧,你母亲我会帮你看好。”

    王康回过神来,瞧着那把沾血迹的剑,说不出一个“不”字,但心里发怵。

    要不要报官?

    正犹豫间,他听到一声:

    “我有钱。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王康离去后,已警惕了近一夜的陈易终于撑不住。

    眼睑沉重,他阖了起来,血结了痂干在身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陈易再度睁开眼时,便见那老妪吊着眼皮打量自己。

    脑袋昏涨,陈易开口道:

    “我睡了多久?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…”老妪摸着手指数了数,“可能两三刻钟。”

    时间不算长,陈易松了口气,他眼里布着血丝,就着阳光眯了一会。

    老妪出声道:“官爷睡觉的时候,喊了好多名字,都是女娃子啊?”

    陈易怔了怔,接着笑了下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昨天夜里,他是怎么撑过来的?

    他灭了药上菩萨那化身之后,就睁开了眼,把那小纸船收回到怀里之后,强撑着站起,喘着粗气,为了不让自己意识昏迷,他一边攥着手心,一边喊着一个个名字。

    “殷听雪、周依棠、殷惟郢,”

    他念叨起妻子的名字,念叨着她们的名字,

    “闵宁、祝莪、秦青洛……”

    苦苦支撑着残存的意志……

    眼睛布满了血丝,陈易在夜色里挪动身体,把自己扯了起来,就这样一点点地把自己扯到了山坡下,扯到了回首崖,扯到了这老人洞。

    最后,他看见里面睡了头大虫,一剑结果了它。

    他倚靠着石壁睡了下来,用金疮药涂过伤口,接着就听天由命。

    每到昏昏欲睡,人死如灯灭之时,他都要念叨一遍她们的名字。

    就是那像是一条珠线,吊着他最后一口气。

    接着一夜过去,陈易多少恢复了些力气,从方地掏出瓷碗和水袋,喝下符水疗伤。

    如今命终于吊住了。

    不过水也没有了,陈易不敢离开这回首崖边上的老人洞,他现在就是风中残烛,若遇到喜鹊阁谍子,不一定能保住性命。

    陈易不免苦笑一下,方入三品境界不久,就自行摧毁了那炼神还虚出来的“意”,如今重归四品。

    “三品体验卡。”陈易却不若有所失,攥拳道:“也值得。”

    胸中一口气还在,自己就不要死,更不会死,那既然不会死,在乎这么多干什么?

    不在乎,才有逍遥。

    一入江湖,天地逍遥任我行。

    “多喝酒。”他洒然自语。

    陈易深吸一口气,拿出绢布擦拭起后康剑的鲜血,昨夜他就是靠这剑,才杀出重围。

    在密林这种环境里,适合直刺的剑,无疑要比刀要好用得多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王康一瘸一拐地回来了,手里捧着个水袋。

    陈易接到手里,验过无毒后,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些碎银。

    王庚接过后,还没来得及称重,就听陈易道:“财不露白,不要急着给人看,等过半年再用。”

    老实的樵夫也不多问为什么,他转身就背起一旁的老母,再看了眼里头的老虎,给陈易道了好几声谢。

    老妪趴在樵夫背上,待王庚走远后,回头又看了眼老人洞。

    倚在石壁上的陈易摸出瓷碗,把清水倒了进去,接着从怀里摸出了符箓,符纸自行燃起,灰烬落入到清水之中。

    陈易口中念念有词,接着将符水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符水尽数肚,暖流上涌,游遍了周身。

    他稍微阖上了眼,如今已过去了四天,周依棠她们应该安全了,现在他只消恢复些力气后,就离开这里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王庚带着老母回到大旗尾村,深深喘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他关好门窗,从怀里摸出那点碎银子,靠着手秤了秤。

    “有三四钱啊,三四钱啊。”

    王庚不住出声,但转过头便见老母盯着他看。

    老母道:“康子,小声点,隔墙有耳……”

    王康一拍脑门,记起那人好心嘱咐过财不露白。

    可他有些心痒痒,大过年的,要不拿点家里的铜钱买一串腊肉,孝顺娘,也给自己打打牙祭?

    正想着,王康便从一个大缸的最底下,掏出一串铜钱。

    “干啥呢,康子?”老母吊着眼睛问道。

    “这…给你孝顺孝顺……”王康老实道。

    老母道:“你傻,你都不咋买肉的,哪怕大过年的买一串,都不免让多嘴的议上两句,万一给有心人听去了,不就知道你得了财?”

    王康一想,恍然大悟,连拍脑门,还是娘想得谨慎周到。

    当晚,王康也不买腊肉了,就按着过去的模样,生火煮了些咸菜,再配一碗麦麸粥,跟老母亲分着吃。

    吃完之后,王康便上床睡觉,梦里都想着那三四钱碎银子。

    咚咚!

    咚咚!

    敲门声突兀响起,把王康从梦里惊醒了过来。

    一拉开门,便看见了一排排着装不凡的人物,数不尽的刀柄晃动,而那群人的更深处,站着个他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的女人。

    夜色下,王康看不清,他只觉得那是个大人物,光是眼神一扫,就让他双膝发软,跪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我问,你答。”

    “答…答什么?”

    “有人看到你今天上了山,有没有见到人?”

    王康一下明白了什么,直声道:

    “没有,小的本是带老娘上山去回首崖,但路上就折返了回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何故折返?”

    “不忍心…不忍心把老娘丢到老人洞里。”

    王康冒起滴滴冷汗。

    他是个老实人,小时老母就教过他,吃人嘴软拿人手短,今日他收了那几钱碎银子,便要给人保守好秘密。

    对他来说,这是天生的道理。

    “你在扯谎?”

    “没,小的…不敢扯谎。”

    王庚的话音刚刚落下。

    “康子撒谎了。”

    王康瞪大了眼睛,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。

    只见老母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,

    “大人们,我们见到一个人,就待在回首崖老人洞…大人们行行好,放过我家康子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    寒风越过树梢枝桠。

    陈易猛地睁眼。

    嗒、嗒……

    听不清晰,是脚步声?

    陈易分不清这细微的声音,到底是脚步声,还是别的什么声音。

    他只知道,从今天早上直到夜里,他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听到脚步声了,他估计是谍子以为他逃出了醉江山,放松了对这一带的搜剿。

    脚步声像是停了下来,又听不见了。

    陈易松了一口气,但想了想,还是撑着剑站起了身。

    在疗伤药和道法的共同作用下,陈易的身体已恢复了一半,多了不少的力气。

    他慢慢爬出了山洞,往更高处走去。

    很快他来到岩石堆上,陈易登高远眺,隐隐约约看见阴影蹿动,但很稀少。

    看来真如自己所料一般,喜鹊阁谍子放松了对这的围剿。

    陈易缓缓将提起的气吐出来。

    眼角余光,却看见一个黑点抵近。

    嗖!

    那是破空的声音。

    陈易瞬间拧身,一柄短剑就擦着他的脸颊而过,剑风刮下一道划痕。

    他拧身望去,瞥见双姝鸟的身影。

    几乎是一瞬之间,陈易骤然跃起,冲入到密密麻麻的山林之间。

    可似乎对他的行动轨迹早有所料,一道黑影越过枝桠,撞破夜幕,刀锋拉起一道白光。

    陈易脚步止住,连退数步。

    那刀锋所过之处,相当几人合抱的宽厚巨树,裂开深而狰狞口子。

    陈易还来不及喘出一口气,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:

    “猫捉老鼠,好玩么?”

    他的头拧了过去,眼眸倒映出了那雍容女子的姿容。

    回首崖上,安后娉婷而立,眸里波澜不兴。

    陈易道:“我实在想不到,娘娘竟要…亲自捉拿我。”

    看到她们的到来,陈易意识到一件事,自己被那樵夫和他老母给卖了。

    怪不得谍子们看似远离醉江山,原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。

    陈易抽剑出鞘,一人一剑,披着浸饱了血液的衣裳,屹立在月色之中。

    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外,隐约可见白骨森森,披着黑袍的她掌心一疼,原来是不觉间攥紧了手。

    安后手又松开,寒声道:

    “他们卖了你,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,你会杀了他们吗?”

    “不会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?”

    “那是对母子,我不忍心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忍心背叛我。”

    她的语调骤然拔高,陈易霎时沉默,他看着安后,后者的眸子里盈着伤痛。

    好一会后,陈易道:“我没背叛你,从一开始,我就没答应你什么,更不可能把你当作娘亲。”

    安后心口忽然绞痛,她笑道:“好、好、好,我会杀了你,要慢慢杀。”

    一令落下,三位座主退后开来,她们像是驱赶围杀猎物的猎狗,围堵住猎物的去路。

    她们是世上最好的杀手,也是最听命的猎手。

    安后已被激怒,身影如鹰般袭掠而过,劲风呼啸,她结起伏魔印,身上冒起团团佛光。

    掌锋抵近,寒芒惊眼,陈易骤然后退,然而下一刻,安后的脚步变幻,一朵莲花生起,竟先一步绕到了他身后。

    一掌直袭手腕。

    陈易单脚一点,身影跃起,半空中拧动,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掌,豆大的汗水滴落下来,砸在那掌锋掀起的劲风之中,被撕扯得七零八落。

    宛如怒目金刚亲自轰出一掌,佛光之下,岩石碎裂如块。

    他旋即一脚踏在飞溅的巨石上,接着助力,一跃十来丈远。

    距离顷刻拉开,看似他已寻回了一线生机。

    但安后的双手呈施无畏印,身后金身法相巍峨,横推而出。

    庞大的掌罡破空,破开赤金舍利子的光环,正中陈易已遍体鳞伤的躯壳。

    陈易“嘶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他嘶声疼呼之时,安后的脸庞震了一震。

    她的嘴唇微微抿紧。

    本来想让他惨死在一掌一掌之下,但那疼呼声响起里,她突然有千言万语想问出声。

    而她咬住牙,抬步向前,对陈易追杀还在继续,曾经在佛堂一战,那是陈易全盛时期,她虽败,但败得不多,而如今陈易早已历经大战,遭受重创,她已稳操胜券。

    他受了重伤,许多时候哪怕看见掌锋来了,都无力去躲。

    而且还有三位座主以坐镇护法,甚至会暗箭伤人。

    像是高明的猎狗,围绕在主子身边咆哮,恐吓着猎物一般,

    安后与陈易的交手仍在继续,他的剑意虽不曾枯竭,但周身真气流转缓慢,曾经锐利无比的剑招,被一次次化解,只能勉强护住周身,像是根本就无力还击。

    佛光被一剑剑斩灭,又一次次是“升起”,其中一剑袭来,安后抓住空隙,俯身躲开一击,接着便反手一掌,推入到陈易的腹部上。

    腹部瞬间震荡,陈易被打退数丈,嘶出一声闷哼。

    安后怔怔看着他,见他浑身是血,恍惚失神中竟下意识问道:

    “你疼吗?伤得重不重?”

    她脸庞又是一颤,竟不住出声道:

    “你求我,我让你痛快死。”

    陈易没有回声,他挽一剑圈,剑花飞掠,破开袭来的佛光,接着他头也不会转身狂奔。

    安后像是缩地成寸般,脚踏莲花,直跃而去。

    几乎是眨眼之间,她便来到了陈易面前,接着朝他后背的心脏处,轰出一掌。

    佛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犹为晃眼,陈易及时反应过来,止步回身,抬剑挡住这骇然掌击。

    掌风刮面,轰然巨响,让人想起了寺庙里洪钟大吕的撞击声。

    陈易连退数步,身影摇晃,胸前伤口好似再度撕裂开来,仍然举剑护在身前。

    他凝望着安后,清楚看得见这女人的恨意,那是佛光掩盖不了的,她想他死,四日来追杀就没给他留一线生机的机会,但此时此刻,她的凤眸好像酸涩了,掠过一抹…痛心。

    安后压抑住许多情绪,她已再度欺身向前。

    掌锋凌冽,滔滔不绝的佛光奔涌,掌掌都掀起狂风,骤雨般席卷,搅碎枯叶、搅碎树皮、搅碎岩石,嗡嗡的碎裂声不绝于耳,陈易以剑勉力敌挡,二人一步步逼近山崖。

    一掌连着一掌,绵绵不断,威势惊人,但好几次都错开致命之处,而是砸向他的手臂,击向他的腹部,伴随掌锋的间隙,是她的发问。

    “你为何要走?”

    “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?”

    “你为何要行叛逆之事?”

    掌锋时而轻飘而动,时而重如山岳,虚实相合,她双手迭起,最后双掌重砸陈易的剑锋,二人的身影都被反震得倒掠开去,虎口开裂,渗出了鲜血。

    陈易没有回应,他仍然杵剑而立,昂着头站在她的面前。

    安后倒退数步,站定在山崖边上,顷刻沉静下来,眸光掠起杀意。

    她直直凝望陈易,寒声问道:

    “今时今日,祀天坛里你后悔救我么?”

    回答她的,只有三个字。

    “我不必。”

    那人独立,仍旧举剑在前。

    既不是“我后悔”,也不是“我不会”,而是这样一句话,安后停顿了下后,脸上似哭似笑。

    这女人好像疯了,自涂山地宫出来后,就已经疯了。

    地宫是一个契机,因这契机,她把太多太多的情感寄托在陈易身上,膝下无子的怨念、宫中守寡的悲哀、复仇的欲望、以及那一丝…若有若无的渴望,直到今时今日,她才发现真相……

    随之而来的,就是滔天恨意。

    人世间因爱而不得的恨,深得可怕。

    “我对你不好吗?”

    她忽然又问。

    安后俨然已是怒急,她好像早已悲愤交加,她想不明白她施了这么大的恩典,陈易犹不领情。

    “皇天后土,天地之理,莫说我封你侯位,赐你婚事,便是君要臣死,你都得去死!我是大虞的太后,天下的君母,不单是你一人之母,为这份情谊我让步如斯,你却仍如此狂悖忤逆。

    我告诉你,今日你死之后,不止挫骨扬灰,还以恶谥加之,让天下皆知你乃无父无君之徒!”

    安后厉声呵斥,话语尽是诛心之言。

    陈易冷笑道:“我在乎吗?”

    像是为了激怒她,他的话却比诛心更诛心。

    安后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,她从这短短的话语之间,仿佛听到了她一生里都不曾听到的东西,那种与她不在君要臣死之中的事物,与天下万民都相悖的事物。

    “你不在乎…”

    这一瞬间,她瞪大了眼,

    “你怎敢不在乎?!”

    安后的十指都在轻颤,她好像终于明白,这个臣子从来没有哪怕一刻听命于她。

    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事,无关天恩、无关圣眷、也无关她。

    安后眼里已是暴怒,嘶声道:“乱臣贼子、乱臣贼子!时至今日你都敢忤逆我,你不得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闭嘴!”陈易杵剑在前,厉声打断:“太后,你以为你赐我许多,你以为你为我让步,但从一开始我就不需你赐,你单方视我为刀,又单方视我为子,是刀是子,不过是你一念之差,君要臣死,不得不死,你眼里何尝有过是非?!不是你觉得你对我好,我就要听你的,就要心甘情愿去杀我不想杀的人!你眼里无非是个‘忠’字,那我今日明言,我不忠!任你上千百恶谥,我照样是乱臣贼子,我生有不臣之心,哪怕不得好死,也忠于已心,偏不忠你!但当来日,我提刀入洛,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踏碎景仁宫,将你从金銮宝座上扯下,让你亲眼看见何为大厦崩塌!”

    寒风都在这一刹那停滞,寂静如斯。

    安后临朝称制如此多年,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厉声喝骂,她双眸瞪大,像是从未见过如此狂悖之徒。

    他还是他,那个无法无天的陈尊明。

    连那三位座主,此刻都在轻轻颤抖,本应不露情绪的她们,此刻都掠过了不可思议。

    而陈易张开了手,傲然而立,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蔑道:

    “大可杀我。”

    三位座主此时缓缓跟上,方才安后出手之时,她们为免误伤,一直未能出手。

    而眼下,也没有她们出手的机会。

    “给我一把剑,我亲自杀他。”

    话音落下,双姝鸟毫不犹豫地抛去短剑。

    安后将剑接在手里,锋芒锐利至极。

    而陈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。

    一切看似他身受重创,看似他体力不支,已是勉强维持,可事实并非如此,鬼门关上走了一遭,他未曾丧失过多少冷静。

    可安后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她已怒发冲冠,

    愤怒会让人更为无所畏惧,但也会让人失去理智,一点点猜入陷阱之中。

    而缺失实战经验的她,却意识不到这一点。

    而陈易的节节败退,不止蒙骗到了安后,更蒙骗到了三位喜鹊阁的座主,惯于听命的她们此刻近乎将警惕放到了最低。

    围猎,围猎,站在圈外的猎狗们不会想到,主子会被猎物咬死。

    安后缓步而去,当她来到陈易面前时,一剑轰了出去。

    陈易迎着就一剑斩去,剑锋毫不滞涩,寒光倒映着他血迹斑斑的脸。

    安后手腕拧动,瞬间变招,由下往上一推,两剑相撞,骤然震荡,轰鸣不已。

    他发梢间凝固的血被风浪溅射到她脸上。

    安后的瞳孔微缩,下意识地收了手。

    陈易抓住机会,原本看似失力激颤的身子陡然掰直,踏前一步,轰然一剑。

    剑意暴涨,三尺剑罡浩荡,劲风私掠于山间,

    直刺而去的灭禅剑破开重重佛光!

    安后从未想到过他竟留有余力,重重佛光破了开来,她一掌迎去,掌锋与剑锋相撞,爆裂出了轰鸣之声。

    她的身子化作一轮金色的身影,被震得倒掠,身子倾斜,朝着身后万丈悬崖退去。

    毕其功于一剑,机会只在这一瞬之间,在那三位座主惊愕间来不及反应的关头,一剑过后,陈易骤然激射而去,再来一剑。

    他几乎舍弃了所有的反手防御,只求这一招。

    安后勉强稳住身形,反应过来,此时此刻陈易毫无防御之术,她若以伤换命,就有一剑的机会搅碎他的心窝。

    近在咫尺。

    一剑探出,剑风凄厉,风声中犹带嘶鸣之声。

    她凤眸拧起,仿佛已经看到他死不瞑目的模样。

    可是,但见一点光华飘起,又往下坠落,安后眸光一僵,柔肠寸断,那是她给他的玉坠。

    多么刺眼,可他竟然还戴着……

    他怎么还戴着呢.

    这一瞬间,她突然之间觉得,杀了他会失去什么。

    那口口声声说要杀了他的女人,看到那刻着“易”的坠子飘荡,下一刻竟剑离了手,她反手一推,一掌撞向了剑锋,把自己推得很远很远。

    她朝山崖坠去,嗓音沙哑:

    “你不要忘记我……”

    泪滴飘荡而起,砸在了他的脸庞上。

    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,陈易刹那停住,看见她的身影逐渐隐没,山林幽幽,寒风吹着回首崖,虽是呼啸,又似在呜咽……

    祝大家国庆快乐!

    明天有国庆加更!!!

    这一章修改了好几遍,这一卷还有一章。

    下一卷就是陈易走江湖归来,去西晋,入南疆,携手秦青洛,踏破景仁宫了。

    会出个卷末总结加单章汇报。

    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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