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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四十章 我也不信(二合一)

    陆英不知自己身处何处。

    只见暗沉的漆黑拥裹而来,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好似孤魂野鬼,游荡在一派死寂天地里,她稍微清醒些时,低头一看,便见满地鲜红如血的彼岸花。

    如似地府之景。

    “这、这里是哪里?”

    陆英按了按脑袋,疑惑不解。

    她先前是在哪里来着,剑、剑池秘境…

    可那又怎么会到这里?

    难道…自己已经在梦中死了?

    陆英呼吸陡然急促,

    呼呼传来风声,满地彼岸花被压下一头,风极阴冷,陆英抬头一看,只见不远处女冠白衣飘飘,同样困惑地立在那里。

    陆英急急忙忙走了过去,刚到殷惟郢身边,还没来得及开口,

    忽然远处踏来脚步,彼岸花花瓣零落起来。

    二女都一抬头。

    两条舌头拉得极长,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踏出,勾魂锁往下垂着,帽子极高,立着“天下太平”和“一见生财”八字,点着斑斑血迹,更衬得森森阴冷。

    黑白无常!

    陆英面色大惊,不只是黑白无常,在他们身后,还有牛头马面、日夜游神,自荒野中缓行而来,更远处能见万千骸骨堆积如山,凄声哭号远远而来。

    “二位已死,入我地府,赏善罚恶,勾魂锁命!”

    黑无常朗声一句,刹那之间,两道勾魂锁破空抛掷而去。

    陆英大吃一惊,下意识举剑要挡,这诡谲勾魂锁却径直穿过长剑,直接刺入魂魄之中,猛地一拉,陆英身形踉跄,险些往前摔在彼岸花里。

    一旁的殷惟郢比她反应快些,单手掐诀,浑身笼起金光,勾魂锁撞在上面爆发出金石震荡的巨响。

    “哪来的恶贼,竟敢违抗生死大律!”

    白无常暴喝一声,面容顷刻作怒发冲冠模样。

    殷惟郢不为所动,眉宇微垂,似在思索。

    陆英见状也想掐诀,勾魂锁却猛力一扯,她疼呼一声,止不住地浑身颤抖,抬头望见远方冰冷骸骨,幽冥地府的死气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几位鬼差的目光仍在殷惟郢身上。

    守山三百多年,负隅顽抗者,也不是未曾见过。

    他们勾起一丝讽笑,

    任你意志坚定,不信自己已死,那又如何?

    阎王当头,还有违抗之理?

    轰!

    一声沉重的巨响惊起,彼岸花震得飞舞而起,陆英抬头只见庞然大物露出一角。

    骸骨好似在涌动、在颤抖,只见无数苍白色的头颅冒出,像是拖拽着重物前行,那一众鬼差纷纷让开一条道路,以供那庞然大物驾临。

    但见一尊撵着无数恶鬼前行的幽冥銮舆自阴影中浮现。

    只见那一众凶神恶煞的鬼差们低头便拜,

    “臣等叩见阎王爷!”

    銮舆随话音而停,沉沉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帘帐被掀起一角,里面露出一双烁着精光的鬼目,阴翳里威严森寒!

    这便是阎王爷。

    他高声道:“有人要抗律而行?”

    话音甫落,无形的压力巍然沉下,阴风狂啸,快把人刮下一层肉来,众多阴森恶鬼齐齐投来目光,铺天盖地地压来。

    陆英的呼吸都快停了。

    “这里是…阴曹地府?”那白衣胜雪的女冠忽然开口,像是在询问确认。

    庞大的阎王俯瞰着这女冠,后者身影与之相较何其渺小。

    一旁的黑无常一声冷笑道:

    “若非阴曹地府,我等又岂会现身?

    难道你以为…这不过是噩梦一场?”

    女冠摇了摇头,

    “不。”

    她的回音落耳,心境间波动近乎一闪而逝。

    成了!

    白无常寻着这心境波动的一刹那,勾魂锁破空激射而去!

    锐利的锋芒扑来,两指抬起,竟生生将勾魂锁夹在半空之中。

    众鬼面色一震,竟见殷惟郢的脸上勾起一抹笑,

    “好一场…美梦!”

    殷惟郢的眉心之处,攒出一道幽蓝深邃的光辉,映得众鬼惊愕万分,那銮舆里的阎王爷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    蓦然,幽蓝色的身影道袍迎风飘飘,落于众鬼面前,手持法剑,仙姿飘渺,面上的淡然极尽骇人心魄!

    元婴?!

    竟是元婴?

    銮舆陡然剧震,那一众鬼差感受到脊背上寒意上涌。

    只见殷惟郢抬手一指,顷刻间勾魂锁尽数断碎,挣脱束缚的陆英怔怔地看着白衣女冠。

    女冠随风而起,直上云天。

    法剑顷刻笼起万千光华,云雾兀然自四面八方涌来,汇聚一处化为云海万丈高,但见她如谪仙临凡,放声大笑:

    “我再入元婴了!”

    随音而落,万千雷霆激撞云层之间,雷光炸裂,朝着阴曹地府大泼墨般洒下!

    一剑当空而下。

    先前威严伟岸的“阎王”猛地冲出,慌乱间夺路而逃。

    轰!

    鬼差被雷光搅碎的哀嚎如浪涛般汹涌而起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点点火星飘荡于目前,浓郁得化不开的夜色里,闵宁解下腰刀,单手杵在地上,默默喝酒。

    这大半年来,武道先暂且不提,她倒是越来越能喝酒了。

    从前随便喝一些都会面红,如今却是千杯不醉,而且每每喝酒都喝得很爽快,行侠仗义后留下个举酒葫芦的背影,别提有多潇洒。

    只是眼下,酒倒稍微有些苦了。

    闵宁望着火光,好一会后晃了晃葫芦里的酒水,不可思议道:

    “我是…雕?”

    想想也是,那人对姓周的情感就从未隐瞒过,每一回都大大方方,还总自嘲是欺师灭祖之徒,为此编出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出来也不足为奇。

    可哪怕闵宁对此心知肚明,如今听到这故事时,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言滋味,像是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“著雨,我真是雕?”闵宁不禁心声问道。

    著雨沉吟片刻后应道:“还是会杀人的雕。”

    闵宁想了想,疑惑道:“杀雕?”

    杀雕,杀人之雕,粗听上去还是挺有几分帅气的,倒也能拿来当个江湖诨名,闵宁这般作想着,而后又想到什么,赶紧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真拿来当江湖诨名,岂不是承认自己就是个雕了?

    闵宁忍不住问道:“著雨,你我知根知底,跟我说说…以我的天分,还得多久才能去寅剑山破坏感…才能问剑。”

    “人家神仙眷侣,伱却要坏人姻缘,”著雨嗤笑道:“闵月池,这就是你的侠义、你的剑道?”

    闵宁也不恼,反而道:“为他是小,争道是大,我哪里不知道,只是眼下我心不太顺,问问罢了,你不愿说就不说吧。”

    周依棠自不会说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来,闵宁武道如何进步神速,周依棠从来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闵宁的根骨本就上佳,悟性更是凤毛麟角,便是陈易靠着天眼通才能勉强领先少许,之所以从前七八品上止步不前,除去闵贺等人的拖累外,更因京城太多蝇营狗苟,如樊笼般困住了她的心境。

    世上许多事,就在“开悟”二字上,一朝顿悟、鸡犬飞升,放下屠刀、立地成佛,道门两家皆有“开悟”之理,“开悟”就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事,离京以后,闵宁再无顾忌,如同猛虎脱樊,如同尘封的明珠尘尽光生,愈发照破山河万朵。

    作为她的授业之师,周依棠当然可以在暗处留几道后手,让她误入歧途,阴沟里翻船。

    只是周依棠不屑于此。

    而且她很想看看,自己相助下,闵宁到底能有何等成就,是否不再止步于前世的天下第七,走得更远,登得更高,为人师者,一大幸事,莫过于此。

    所以…周依棠略微作想,先叫那太华神女的阴谋败露再说,以免她心里积着一口郁气。

    闵宁满面苦闷地喝着酒,恰在这时,耳畔忽听一句:“你觉得,修道之人所出皆是真语?”

    她怔了怔,后知后觉掐指卜卦。

    “不必卜卦,出家人不妄语,自不会作假。”著雨停顿片刻,旋即嗤笑道:“不过,能误人从不是假话,而是真话。”

    闵宁顺着话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说不准她刻意误你,”著雨道:“闵月池,旁观者清,当局者迷。”

    景王女那点道行,或许能偶尔瞒过陈易,但落在周依棠眼里,就委实有些不中用了,独臂女子回忆起京城那些日子,明白殷惟郢算计多是多,可真正能成的,又有几个?

    更何况她这一回,还想挑拨自己两个弟子的关系。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天空露出淡淡的鱼肚白。

    殷惟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。

    她撑着床垫直起身,少有地打了个哈欠。

    原因无他,昨夜睡得太好了。

    想想昨夜,当真是人困了送枕头,莫名其妙梦到了自己重回地府,再入元婴之境。

    还在那陆英面前显圣,叫这动春心的仙姑几乎顶礼膜拜。

    只可惜…只能做做美梦,到底还是要回归算计来算计去的现实。

    殷惟郢眸光黯淡些许。

    她轻轻碰了碰发间的烟霞云纹簪,如今回想,地府的那些日子其实是段很美好的时光,那时无人跟她争抢他,他也拼尽全力地要跟自己好好过。

    那时连听雪都抢不过自己。

    殷惟郢吐了口气,还是起身掀开帘子,继续去面对闵宁。

    在女冠起身后不久,陆英悠悠转醒过来。

    她看了眼另一处空荡荡的床垫,眼睛慢慢瞪大。

    那…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?

    …………

    闵宁立在土坡上眺望远处,侦察四周,殷惟郢见她守了一整夜,却不见半分疲倦,反而神采奕奕,暗暗称奇。

    若她变得比陈易强了,只怕是她先让赤龙伏首了……

    自己斩了这么久的赤龙都没能成,怎么就能让她给抢先了?

    大清早的,女冠不知怎的就想到这些有的没的,脸颊微微发烫,吐出一口气,把这些想法晃出脑袋。

    殷惟郢拂了拂疲倦的眼睛,来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上,对水摆弄起了晨起后稍显凌乱的发梢,她将簪子取下,捋起发梢慢慢打理。

    耳畔边听到些许脚步声,她知是闵宁靠了过来,就佯装无意道:“这簪子如何?”

    话音落耳,闵宁这时才注意到那烟霞云纹簪,应道:“还不错。”

    她对梳妆打理从来不甚在意,若是在意,也不会女扮男装行走江湖,眼下过来也不是为了讨论簪子,而是对昨夜的话心有疑惑。著雨说归说,但闵宁也不将之奉为金科玉律,她昨夜细思许久,都想不明白这景王女误她是为做什么。

    闵宁正欲开口。

    “当然不错,”殷惟郢侧过眸来,眼波流转,“他送我的。”

    闵宁顷刻阖起嘴来,微挑眉毛。

    她挑拨闵宁跟陆英的意图不能太明显,殷惟郢心里明镜似的,所以才刻意炫耀,以此掩盖真实意图,另一方面,她倒真想让这闵宁知道,什么是大夫人。

    “可惜啊,他送了给我,却没有送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稀罕。”闵宁冷冷道。

    殷惟郢似乎听不出闵宁的冷意,她梳理过发梢后,仍旧道:

    “他与我订婚不久,便将这簪子送给了我,他执意要送,我不好回绝,你也知道他从来强硬,我也不想日日夜夜戴着它的。”

    闵宁望了眼簪子:“有话不妨直说。”

    殷惟郢不紧不慢地把簪子戴回发间,

    “说来也是造化弄人,你们曾经形影不离,如今却分隔一方。而时过境迁,我却与他历经生死而定情,”

    说到最后,殷惟郢恰到好处地勾起一个淡雅的笑:

    “不过,相信少侠义气,想来是真的不稀罕这簪子。”

    闵宁深吸一气,转过身去,像是不想再理会女冠了。

    殷惟郢将她的憋屈看在眼内,心里暗爽,随她的脚步一起回去,

    走着走着,闵宁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道:

    “殷惟郢,你我认识这么久,信不信我真不稀罕你这簪子?”

    殷惟郢疑惑了下,摇了摇头道:

    “不信。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闵宁手似影般往女冠发间一抹,只见束起来的满头青丝兀然垂落,瞬间夺去了她的烟霞云纹簪。

    殷惟郢瞪大眼睛,只见定情簪子落到她的手里,想要去抢,一剑直接横在了脖颈上,方才趾高气扬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。

    闵宁反手戴到自己发间,挑衅一笑道:“巧了,我也不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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